声明: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。
不过一夜,我便从辅国公府的嫡出独女,沦为了秦淮河畔卖弄风月的青楼花魁。
那个占了我容貌的穿越女,不仅顶替了我的身份,还抢走了与我青梅竹马的太子,连我至亲至爱的家人都被她笼络了去。
如今竟还想置我于死地,好让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土里?
可她偏偏错看了我——祝朝华从不是任人拿捏的温柔小白花。
属于我的东西,我要一件不落地抢回来。
1
这是我身份被夺的第三天,辅国公府的“祝家独女”正在闹市区搭台抛绣球选亲。
我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抬头望着高台上那张与我分毫不差的脸。
她恰好也瞥见了我,还故意冲我扬了扬手。
这一刻我才算彻底清醒——原来这所有的一切,都是她早早就布下的局,就等我一步步钻进她的圈套。
三天前的夜里,我因多吃了两只清蒸蟹,又贪凉喝了半盏冷酒,半夜便发起了风寒。
贴身侍女翠枝急得直哭,忙去请了太医来,我服了药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等我再醒过来,眼前竟是青楼里胭脂味浓重的房间。
楼里的龟奴丫鬟见了我,都笑着唤我“芳兰姑娘”。
我扑到镜前,看着镜中那张脸——竟和墙上挂着的“芳兰”画像一模一样。
楼里的人见我醒了,都跟没事人一样,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——我这是被人换了身份!
我连鞋都没穿好便往国公府跑,可门口的侍卫见了我,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:
“跟你说多少次了?再敢来国公府闹事,直接送你去顺天府大牢!还不赶紧滚?”
身后的老鸨扯着我的袖子劝:「芳兰,算了吧,就算你和祝姑娘生得一模一样,身份也差着天堑呢。」
她定是来过好几回了,现在侍卫见着我,只当是芳兰又来闹,我怎么辩解都没用。
这局布得可真妙。
2
可我从没听说侍卫报过她闹事,这局要成,定是有人内外勾结。
我得沉住气,才能找出其中的漏洞。
芳兰攥着绣球,嘴角挂着柔婉的笑。
「我信缘分是天定的,夫婿得由我自己挑。」
围观的人挤得肩挨着肩,可没一个敢搭腔。
尘土飘得满街都是,可人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。
谁都清楚,祝家嫡小姐祝朝华,本就该许给当朝太子周牧云。
只是我是家里独苗,父母疼得紧,这事才拖到现在。
跟太子抢媳妇,就是有十个胆子,也没人敢啊。
芳兰刚要说话,太子的马车到了。
周牧云身上那股天生的贵气,下马车时全散了出来。
他抬眼淡淡扫了一圈,人群「唰」地全跪了。
他刚站稳,就有人把芳兰从台上带了下来。
他笑得温和:「朝华,你这几日染了风寒,脑子不清醒,孤懂。可父皇近来身子不好,你别再闹了。」
他这一笑,我原本稳如止水的情绪忽然泛起了涟漪,再也按捺不住。
周牧云本是天之骄子,向来贤德温良,无论何时都像春风拂过人心般和煦。
而我,身为祝家嫡女,矜贵高洁,容貌绝艳,一颦一笑都透着嫡女的端庄风范。
精于骑射,擅长文墨,通晓音律,是京中人人称颂的贵女典范。
从小到大,周牧云待我如同珍宝,几乎把我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。
每当我心中郁结难舒时,他总会用这样温柔的笑来哄我。
可他这般的柔情,对芳兰来说却毫无作用。
芳兰冷哼一声,语气里满是不屑:“宫里人不舒服,就要耽误我的事?我才不稀罕当什么太子妃,我的爱情要由我自己做主。”
我猛地起身冲过去,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耳光。
祝家国公府历经四朝,在朝中群臣之间威信极高。
我绝不许她这样当众败坏祝家的名声,用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糟蹋国公府几代人的心血。
周牧云反应极快,反手抓住我的手腕,可当他看清我的容貌时,却忽然愣住了。
“牧云哥哥,我是朝华啊。”我压低声音,轻轻唤他。
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你那样了解我,肯定能认出我的,对不对?
可他没有。
他愣了愣,随即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:“你就是翠枝说的那个青楼疯子?仗着长得像朝华,总去公府门前闹事。”
他的厌恶那样明显,那样真切,哪怕我知道此刻他并不知情。
可我心口还是猛地抽痛了一下,像被人攥住了似的。
「来人,把她带下去,交府衙发落。」周牧云垂着眸,连眼角都没扫我一下,声音冷得像块冰。
「慢着——」芳兰上前两步,嘴角挂着温温的笑,「这位姑娘和我生得这般像,也算有缘。今日的事,我便不追究了。」
她这副宽宏大量的样子,倒像真的不在意似的。
周牧云转头看她时,眼神立刻软了下来,像浸了水的棉花:「好,都听你的。别站这儿了,咱们回去,这事我会让人压下来的。」
周牧云根本不相信我,我就算把心掏出来,他也不会多看一眼。
芳兰上马车前,特意绕到我身边,压低声音笑:「祝朝华,心里疼得慌吧?
「别难受,你这公府小姐的日子,我替你过便是了。你呢?就乖乖留在这儿做你的青楼贱妓。
「不过是封建社会的糟粕,也配和我争?我穿到这儿,是来改造你们这些旧思想的。
「对了,方才那巴掌——就当是我借你身份的谢礼了。」
我望着他们远去的马车,胸口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,闷得快要喘不上气。
为何从前我连芳兰的影子都没见过,翠枝却早知道她的存在,还特意回禀了太子?
3。
人群散了后,老鸨扯着我的胳膊,把我拽回了楼里。
「芳兰,我劝你别白日做梦了。前儿个服侍王公子李公子,你不是笑得比谁都甜?还主动琢磨新花样讨他们开心。」
见我咬着唇不说话,老鸨又拽了拽我的袖子,语气里带着点哄:「今晚有位贵客,特意点了头牌。你好好伺候,妈妈我不会亏你的。」
这几日我算看明白了,不管我躲到哪儿,老鸨都不肯放过我。
倒不如顺势而为。
夜里,青楼倒难得清静下来——为了迎那位贵客,今晚不接其他客。
我在房里坐了半宿,贵客才姗姗来。
来的是勇毅侯府的独苗陆应杭,京中出了名的浪荡世子。
老鸨凑上去殷勤斟酒:“世子爷今晚保准满意,我们芳兰姑娘的身子软得像浸了水的云。”
陆应杭扫了我一眼,笑里带着刺:“免了,爷有个毛病,旁人用过的玩意儿,爷嫌脏。”
老鸨脸一下子僵了,芳兰能这么快当上头牌,除了模样出挑,更多是因为伺候人的手段地道,来的客大多是冲这个。
“你下去吧,爷爱清静。”陆应杭端着酒杯摆了摆手,又摸出一锭金元宝,老鸨立刻赔着笑带下人退了,房里只剩我和他。
“弹首曲子。”陆应杭把杯里的酒倒进旁边的花盆,眼睛盯着我。
我走到古琴前坐下,弹了支《空山流水》。
陆应杭听完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,忽然笑出声:“果然像,连抚琴时的样子都一模一样。”
我笑着问:“世子爷说的是国公府的嫡小姐?”
他点头:“对。我听说你和她像一对双生子,那些攀不上国公府的人,都来找你——哼,以为睡了你,就能沾国公府的边儿,踩国公府一脚?”
早听说世子爷的风流韵事,今日倒真让我见着了新鲜。
他挨着我坐下,笑里带着股子魅惑劲儿:“我跟你说,从前在青楼,我只喝酒不沾姑娘,你信吗?”
我摇头,打心底里不信。
父亲和勇毅侯是几十年的至交,侯爷最头疼的就是这个不成器的儿子,一年里在青楼住的日子比在家还多。
他没管我信不信,接着说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碰那些女人吗?因为我心里装着个人。”
“那人就是你。”说完他挑着眉笑看我。
我愣了愣,他这一番话,是说给我听的?
陆应杭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,递到我面前。
我接过手帕,认出是我在宫内赏花宴上丢的那方。
我盯着陆应杭,心里忽然泛起股子激动。
“祝朝华,我能帮你回公府,条件是——你得嫁我。”
4。
“世子爷这是趁火打劫?”我抬眼看向陆应杭。
他笑:“对,这把火我等了好几年。”
“那年春猎,你骑一匹白马,穿一身红衣,一箭射中正红心。我从那时候就盼着这一天了。”
大明的江山是马背上拼来的,贵女们打小就有骑射师傅,就为了能在猎场上露脸。
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春猎,拿了头彩,圣上赏了我一匹纯种大宛马。
名为疾风。
「我有办法拆穿她了!」我猛地站起身,指尖还在微微发抖。
芳兰能哄住父母,能骗过周牧云,可我那只只跟我亲近的疾风,绝不会认她这个冒牌货。
「十天后的秋猎,带我去。」我盯着陆应杭的眼睛,声音里带着股子狠劲。
他点头时喉结动了动:「好,疾风只认你,秋猎上人多,正好让大家看看真相。」
他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——毕竟这些日子,我们俩凑在一起,想的都是怎么戳破芳兰的伪装。
只是方才世子爷说的「定亲」这事,我实在没法答应。
我谢他肯帮我,谢他还认得出当年的小朝华,可感动归感动,我不能拿终身大事当谢礼。
等这事了了,我定然要好好报他今日的恩情。
我不是那种矫情的人,明明知道自己一个人翻不了芳兰的局,还偏要端着架子拒绝帮忙。
可我对陆应杭,真的只有感激——这份感激,撑不起他说的「一辈子」。
更何况,我心里还挂着那个人。
5
陆应杭笑了笑,倒酒的动作很稳:「祝姑娘不愿意,陆某不会强求。」
「只是今日我要对着天地说一句——若日后你肯嫁我,我不敢说让你享尽荣华,可这辈子,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。」
「若是我敢负你,就让我断子绝孙,死得连渣都不剩。」
他说完一口喝干酒,从怀里摸出把泛着冷光的匕首,递到我手里。
「这是西域来的寒冰刀,削铁如泥,我攒了半年,就想送给你。」
我接过匕首抽出鞘,刀身泛着幽蓝的光,刃口薄得像片柳叶,一看就是上等的好刀。
「我还当世子爷天天泡在青楼里,会送些胭脂水粉之类的玩意儿。」我把刀收进鞘里,笑着逗他。
他脸色忽然沉下来,压低声音说:「我见过你真正高兴的样子——猎场上捕到兔子时眼睛发亮,骑马飞驰时头发被风掀起来,挥舞长剑时身姿像只跃动的鹰。你和那些涂脂抹粉的女人不一样,这把刀,才配得上你。」
陆应杭临走时,又扔了几个金元宝在桌上,说要包下我近期的所有日子。
老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,赶紧把钱收起来,说最近绝不会再逼我接客。
6。
秋猎那天,我从陆应杭的马车里下来时,脸上罩着一层薄纱,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。
陆应杭向来风流,带几个女子来围猎,本就是常有的事,没人会多想。
「疾风是圣上御赐给祝家的马,每年围猎祝家都会把它带来。等下你拿着我贴身带的帕子过去,疾风肯定能闻出我的味道。」我凑到陆应杭耳边,小声叮嘱他。
这块帕子我最近天天带在身上,染了我的气息。
我跟着陆应杭坐在勇毅侯府的席位里,隔着偌大的马场,对面就是国公府的位置。
芳兰正坐在我母亲身边,穿的是我平时骑射时最爱穿的那件红衣,旁边伺候着的正是翠枝。
我远远望着翠枝的身影,心里像塞了团乱麻,说不出的烦。
那天就是她让人蒸了蟹,我吃完后她又端来我最爱的冷酒;也是她去请的太医,我吃药后她守着我入睡。
这十天来,任凭芳兰如何模仿我,自幼陪我长大的翠枝总该察觉出异样,可她偏生没有。
何况芳兰能顶着我的身份安稳度日,显然对我的生活习惯熟稔至极,这背后必定有我视作左膀右臂的翠枝帮衬。
有翠枝在旁遮掩,父母压根不会想到,他们疼爱的女儿早已不是我。
这几日我总念着周牧云的话——翠枝向他透露了芳兰的存在。
我总劝自己是胡思乱想,可当看到芳兰身上的红衣时,我彻底确信:翠枝背叛了我。
那件红衣是我半个月前吩咐翠枝送去给贫民的。
可如今芳兰竟穿着这件与其他贵女格格不入的旧衣,原因再简单不过——疾风熟悉这衣裳的味道。
待芳兰上场时,她牵着疾风,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。
可下一秒,她刚翻身上马,就被疾风甩了下来。
疾风像发了疯似的在场上狂奔,芳兰攥着缰绳被拖在身后,等众人制住疾风时,她已是满身尘土,脸上全是碎石子划出的血痕。
若不是我今日提前让疾风闻了帕子,芳兰凭着我旧衣的味道,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。
有人惊呼:「这马疯了!」
陆应杭凑上前:「怎么会这样?疾风虽烈,也是御赐的宝马啊。」
众人被他这话点透,疾风是圣上御赐的良驹,今日就算闹了些脾气,谁也不敢苛责它。
「我这红颜最通马性,让她过来看看。」陆应杭朝我喊。
我缓缓站起身走过去,贴着疾风的身子轻轻抚摸,它渐渐安定下来,用头蹭了蹭我的手背。
我翻身上马,绕着马场跑了一圈,疾风时不时发出欢快的嘶鸣。
「看见了吧?疾风哪是疯了。」陆应杭笑着说。
我轻拍了拍疾风,它便加快速度,我俯身贴在马背上,路过陆应杭跟前时,顺手摘下了他腰间悬着的玉佩。
父亲站在陆应杭旁边,我摘下玉佩的刹那,他不着痕迹地冲我点了点头。
这是我跟父亲的秘密。
七岁时父亲出征归来,教过我这招:「战场上,俯身藏在马侧能掩住身形,也能趁敌人不防夺下兵器。」
只是京城里的贵女骑马多是摆花架子,这招式压根用不上。
我从马上下来时,陆应杭揽住我的肩,一脸玩世不恭:「算了,今日马场没趣得很,还是带美人回府有意思。」
我跟陆应杭乘马车离开时,周牧云匆匆追来,喊着:「一定要治好朝华!」
我放下车帘轻笑,这点小小的擦伤,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。
7。
夜幕里,陆应杭引着我从偏门悄悄进了勇毅侯府。
刚踏入侯爷的书房,便瞧见了父亲。
「华儿,快过来让父亲看看。」见我进来,父亲连忙迎上来。
今日马场之上,疾风的反常表现与我的骑术,父亲都看明白了。
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讲了一遍,父亲听罢叹了口气:「我国公府每日派人巡逻,竟还是被人钻了空子。要想平安带你出去,内贼定然不止翠枝一个。」
我心里的念头和父亲一样,因此并未急着回去。
「翠枝背后必定还有主使,那人既有权势又有人脉,只是不清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。华儿,你还得再受些委屈,暂且按兵不动,为父才能顺藤摸瓜查出内贼。」父亲与侯爷商议过后,郑重叮嘱我。
我轻轻点头:「父亲放心,我会好好照顾自己。」
「依我看,你不能再回青楼了。只要你还活着,那芳兰就永远取代不了你,如今只怕那青楼里早已布满了杀手。」侯爷压低声音说道。
「可今日我和世子爷在一处,他们找不到我,必定会来侯府寻……」我心里有些担忧。
毕竟敌人藏在暗处,我们在明处。
侯爷朗声笑起来:「无妨,我这儿子不省心是出了名的,我哪儿知道他带的女子是谁,现如今又去了哪里。哎,我只盼着他能回家多住几日。」
8。
天还未亮时,陆应杭便领着我从偏巷绕出,马不停蹄地往京城最繁华的酒楼赶去。
都说大隐隐于市,若要寻到我,怕是得把京城翻个遍才行。
第二日清晨,陆应杭便来告诉我,昨夜青楼走水了,幸亏侯爷早有安排,派了人盯着,悄悄把老鸨和姑娘们都救了出来。
“朝华,你莫要担心,我必定会查出幕后黑手,替你报这仇。”陆应杭语气轻柔地安抚我。
“我要亲自报仇。”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,在心底暗暗发狠。
若不是昨夜我们提前做了安排,姑娘们怕是都要遭难了。没想到对方这般狠毒,为了找我,竟连无辜之人都不肯放过。
既然如此,那我也不妨做个狠毒的人。
再过些日子,宫里要办丰收宴,会邀请世家贵族们前去,一同品尝蔬果,庆贺民间的丰收。
每年宴会上,陛下都会钦点我奏一曲《秋韵》,今年也定然不会例外。
芳兰就算再厉害,也弹不了这首曲子。
整个大明,除了我已故的师父,就只有我会弹这首曲。
今年,必定会有人想方设法帮她躲过这一劫。
谁要是替她遮掩,谁就是她的同伙。
丰收宴上,果然如我所料,古琴被人弄坏了,两根弦都被挑断了。
“父皇,这件事就交给儿臣去查吧,既然古琴没法弹了,不如让朝华用琵琶代替,别坏了父皇的兴致。”
可他话音才落,宁阳侯已开口接话:「老臣近日得了件宝物,正想呈给陛下,倒真是巧了。」
说罢便命人取来一把古琴。
「陛下请看,这便是传闻里音色如仙的蕉叶琴。早听说朝华姑娘琴艺出众,今日老臣倒要沾沾陛下的光,听听仙音。」宁阳侯捋着胡须笑。
圣上听得喜笑颜开,目光落向芳兰。
芳兰接过琴,先赞了几句琴的品相,随后弹了一曲《问道》。
勇毅侯曾说过,芳兰的琴技在贵女里也算拔尖的,只是和我比起来,还差了些火候。
一曲弹完,众人赞叹不已,又催着她弹《秋韵》,芳兰却百般推诿。
「父皇,朝华今日身子不爽利,怕是没法再弹了,还请父皇恕她不敬之罪。」又是周牧云站出来替她说话。
芳兰顺着她的话,跪下来请罪。
我平日素来谨慎,没犯过什么错,圣上也没追究,派了人送芳兰回府休息。
「这么看来,她背后的人,果然是太子。」勇毅侯叹了口气,沉声道。
我裹着绒毯坐在榻上,只觉得浑身冷得像浸了冰。
为什么从小护着我、事事都顺着我的牧云哥哥,会是换我身份的主谋?
9。
或许是一时没法接受,我当晚就生了病,浑身烫得厉害。
醒来时,陆应杭正守在我身边,眼睛红得像兔子。
「朝华,你得往前看。有些事、有些人,终究会埋在过去里。」陆应杭轻声说。
昏迷中,我脑海里像卷着旧画卷似的,反复翻涌着和周牧云一起长大的点滴。
六岁那年,我趁没人注意折了贵妃院中的红梅,被管事的丫鬟扯着袖子要去见夫人,是他攥着自己的玉如意冲过来,把我护在身后说:“红梅是我折的,要罚就罚我,这玉如意给贵妃赔罪。”
十岁时我得了急病,烧得浑身滚烫,迷迷糊糊里总听见他的声音,一会儿问太医“她怎么还没醒”,一会儿用凉帕子给我擦额头,等我终于睁开眼,他趴在我床边,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,直接晕了过去——后来才知道,他守了我三天三夜没合眼。
每次狩猎,王府的侍卫都围成圈护着他,连只苍蝇都近不了身,可我第一次骑疾风时没抓好缰绳,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瞬间,他居然扑过来接住了我,我砸在他怀里,他的腿却撞在石头上,腿骨裂了,养了小半年才能下地走路。
这样一个满眼都是我的人,怎么会算计我?
我见过他看我时眼睛亮得像星子的样子,见过他为我着急得手心出汗的样子,我实在没办法相信,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。
「世子爷,能不能帮我个忙?」我躺在床上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陆应杭点头,指尖攥着我的手腕,力道轻得像怕碰碎我:「你说,我立刻去办。」
「侯爷不是把那些姑娘都救下来了吗?你帮我把老鸨找来,我想见她。」
父亲用一把珍藏的蕉叶琴做谢礼,请宁阳侯帮忙查探,才顺着蛛丝马迹摸到了周牧云身上。
心里像被人用刀绞着疼,可理智却像根弦,紧紧绷着——不能感情用事,必须查清楚。
10。
老鸨念着侯爷的救命之恩,没半点隐瞒,把知道的都倒了出来。
芳兰是主动去的青楼,她懂男人的心思,又放得开,没几个月就成了楼里的头牌花魁。
每日里宾客们挤破头排着队,只为给她砸下金银。
可她偏不满足,天天往国公府凑,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国公府当年遗弃的二姑娘。
直到被翠枝骂了一顿,府兵见着她就赶,她这才歇了心思。
这芳兰邪门得很,看上哪个男人,直接凑过去歪着身子,攀住公子哥儿的脖子就扭腰肢,不像别的姑娘那样羞答答的,可男人们偏就吃她这一套。
还成天跟我念叨,说要解放自己的欲望,女子就该和男人一样平等活着。
侯爷听完笑了笑,问她:“那日你也见了太子,对他有印象吗?”
老鸨想了想:“太子以前倒没见过,但他肯定和芳兰认识——他们左手腕上有一样的黑印记。芳兰的我是在她换衣裳时见着的,太子的是那日他上马车牵祝姑娘时,我瞅见了。”
老鸨被送回去后,侯爷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除了流放的犯人,从陛下到百姓,没人会平白在身上留印记。”
我沉默了好一会儿,突然冒出个想法。
“要是有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,那会不会也有和太子长得一样的人?”
陆应杭点头赞同:“我也这么想。咱们得想办法确认他们俩腕上的印记是不是真的一样。”
11。
一场暴雪过后,檐角的冰棱挂得老长,连廊下的铜铃都冻得哑了声,我蜷在暖炉边捧着姜茶,指尖刚碰着碗沿,就见陆应杭沉着脸掀帘进来。
他袖管里揣着两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,往我案头一放,指节还沾着橘子皮的汁水:「这是芳兰和周牧云手腕上的印记,画下来了。」
「芳兰没防备,泡温泉时挽着袖子,一眼就瞧见了;周牧云倒谨慎,起先死活不肯下水,直到你父亲在晚宴上跟百官夸他劳心政务,陛下又亲自叮嘱他好好休息,他才磨磨蹭蹭脱了外袍,还吩咐人不许进汤池伺候。」
说完他就坐去旁边罗汉床,抓起果盘里的橘子剥起来,指甲盖都染成了橘色。
我展开纸,上面画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字符,中间嵌着颗带蒂的桃,字符走势陌生得很,我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,也没认出是什么文字。
「那周牧云的印记……你们怎么探到的?」我攥着纸抬头,声音里带着急。
陆应杭剥橘子的手顿了顿,随即笑出声:「能怎么办?放了点迷魂香,等他晕沉了,从房梁上吊根绳子下去,大大方方掀开袖子瞧的。」
我看着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,倒也不意外——这种耍滑头的法子,也就他能想出来。
「对了,你说的小腿伤痕。」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把橘子瓣塞进嘴里,皱着眉摇头,一脸像吃了酸橘子的模样,「我特意拽着他的腿瞧了,别说旧伤,连个疤都没有,就腿毛长得跟野草似的,我差点没吐出来。」
我把纸轻轻放在案上,指尖摸着那颗桃的轮廓,心里沉得像压了块冰——原来他真的不是周牧云,不是我从小一起爬树、一起偷喝桂花酿的那个周牧云。
那年我试图驯服疾风,刚翻上马背就被甩了下来,牧云哥哥扑过来接住我,自己的腿却撞在了石栏上,至今小腿还留着两寸长的一道疤。
只是如今的周牧云连水都不肯下,想来他是见过这道疤的。
什么样的情形下,他才会看到这道疤?
我越想越慌,手心都渗出了汗。
「世子爷,怕是……得做最坏的打算了。」我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风。
声音听着稳,可心里像被钝刀割着,疼得直抽抽。
我不敢再往下想,不敢去猜他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。
陆应杭看了我一眼,喉结动了动,轻叹一声,把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递到我嘴边,紧接着他的手覆在我手背上,温度像晒过太阳的棉花:「你呀,炉子灭了都不知道添炭,手凉得跟块玉似的。」
他的手心像块暖炉,我忽然就舍不得挪开手,连指尖都蜷了蜷,想多沾点这温度。
12。
我让人查了芳兰进青楼前后几日太子的行踪,结果显示他一直待在东宫,只中间来公府看过我一次,其余时间只去了京外的皇庄。
那天他来的时候刚入秋,我正带着翠枝在院子里捡落叶。
他站在旁边笑我:「又要拿秋叶作画?去年你画的那幅,我还记得被风刮得满地都是。」
我每年秋天都要试一次秋叶画,可年年都画不成,偏生我越画不成越想画,跟那落叶较上了劲。
我抓起一把落叶往他身上撒,落叶飘得他满身都是:「太子爷等着瞧,今年我肯定能做出最漂亮的秋叶画!」
他倒不生气,拍掉身上的碎叶笑着说:「行啊,等你做出来,我有礼物给你。」
如今回想起来,那幅画该是已经风干定形了。
只是不晓得有没有被芳兰毁掉。
只愿过年前,我能捧着那幅画,去东宫找牧云哥哥讨赏。
13。
皇帝一行人从行宫回来后,我一边让人悄悄查探皇庄里的情况,一边请侯府安排了一场品诗宴。
芳兰以为长得和我一样,会烹茶作画、对诗弹琴,就能真的变成我?
真是可笑。
我国公府数百年的功勋,几代人的心血,才养出我这么一个面面俱到、样样精通的大家嫡女。
凭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,居然也敢和我比。
上次丰收宴她弹琴的样子还不够让人起疑,我要一点点摧毁她所有的准备和防线,让她变成彻头彻尾的冒充者。
这次品诗宴,芳兰骑虎难下,只能去。
且不说这类宴会本就是世家大族往来的惯例,今年侯府准备的彩头还是前朝书法大家张万千的真迹。
人人都知道,我祝朝华痴迷张万千,就算花重金也要买他的真迹,没理由错过这次品诗宴。
我早就在一个没人能想到的地方,等着这场好戏开场。
前几轮飞花令,芳兰还能游刃有余。
从抽签作诗开始,芳兰渐渐露出吃力之态,却仍能勉强支撑。
及至最后品诗环节,场中只剩芳兰与尚书府嫡女京玉二人。
只见京玉抽题后,挥毫落纸顷刻成诗,接着端坐案前执笔画卷,待诗画传看之际,又移步古琴旁抚弦弹奏。
琴声入耳,画中场景与诗里意境交融,宾客们虽身处京城,却宛如亲临塞外边疆,见得辽阔草原与如烟落日。
再看芳兰,一举一动皆仿着京玉的样子,嘴角虽挂着笑,眼底的慌张却怎么也藏不住。
“祝姑娘素来从容,今日怎会这般失态?”京玉眼中满是质疑,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。
芳兰强装笑意道:“些许不适罢了。”
京玉勾唇露出嘲讽的笑:“难怪祝姑娘今日的诗尽失往日水准。”
芳兰正欲辩驳,京玉已笑着走向侯爷:“侯爷,今晚的头筹,想来该是我的吧?”
侯爷笑着命人取来张万千的真迹:“恭贺京玉姑娘。”
京玉捧着真迹走过芳兰时,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:“前些日子弹不出《秋韵》,今日又作不出像样的诗,莫不是祝家嫡女被调包了?我可是听说,青楼里的下贱妓子,倒和你有几分相像呢。”
这话刚好戳中芳兰的心病,她猛地抬手拽住京玉的手腕,声音里带着颤:「你敢说谁下贱?」
京玉本就不是好性子的人。
反手就扣住芳兰的手腕,指尖用力掐进去:「祝姑娘就算家世再尊贵,也该懂点进退。」
京城最拔尖的两位贵女扭打在一起,侯府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,丫鬟仆役们慌得四处跑。
混乱里有人悄悄把一支带血的金钗塞给了翠枝。
我躲在暗处,盯着翠枝的身影,弹射出一颗石子,正打在她的肩膀上。
翠枝吃痛之下,手里的金钗直直朝京玉刺过去。
陆应杭早按计划好的,猛地扑过去挡住京玉,接着抬脚把翠枝踹出老远。
人群瞬间静了,紧接着就是京玉的哭声和陆应杭的怒骂。
京玉眼角全是血,吓得直发抖,陆应杭抱着她就往内院跑,一群人跟着急慌慌地去找太医。
翠枝被侯府的兵丁绑了,关进了柴房。
直到深夜,父亲才和尚书大人从书房出来,两人商量着息事宁人,以后再也不提这事。
只是尚书大人坚持要把翠枝带走,由他来处置。
当天夜里,翠枝就被尚书大人的人带走了。
芳兰站在旁边,连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说。
这让我看清了,没了假太子撑腰,她连点应变的本事都没有。
14。
翠枝在尚书府见到我时,眼尾泛红,瞳孔里全是惊恐。
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,眼泪砸在青砖上,嘴里不停求饶。
「小姐饶命……奴婢、奴婢是被人蒙骗的啊……」
我垂眸看着她,声音里不带半点温度:「我倒瞧着你挺有本事,能帮她把这么大的事瞒得严严实实。」
翠枝跟了我这么多年,自然知道我性子——平时看着好说话,可一旦碰了我的底线,半分情面都不会留。
她像是疯了似的,脑袋往地上撞得咚咚响,额前的碎发都被血黏住了,还是一个劲地喊「小姐饶命」。
我抬了抬下巴,身边的丫鬟立刻上前按住她的肩膀,捏着她的下巴喂了一颗百虫丸进去。
「每十二个时辰吃一次解药,要是断了,药丸里的虫子就会破壳爬出来,顺着你的血管钻,钻得你心肺都疼得揪起来。」我盯着她的眼睛,嘴角扯出一点笑。
翠枝的眼睛先是一片死灰,接着慢慢泛起恐惧的光,她抓住我的裙角,声音发抖:「我什么都说……求小姐、求小姐饶我一命……」
从翠枝的哭诉里,我终于听明白了——她替我去东宫送翡翠簪子那天,被周牧云拦在了偏院。
周牧云说,等事成之后许她做太子府的贵妾,还拉着她的手说「日后有我护着你」,两人滚了床单后,翠枝就答应帮他把芳兰换进尚书府。
「太子说……反正芳兰和小姐长得像,小姐肯定不会让我做妾,可芳兰进了府,我以后就能跟着她享荣华富贵了……」翠枝吸着鼻子,抽抽搭搭地说。
后来他们就商量好了,让芳兰扮成太医的随从,跟着进尚书府给老夫人请脉,趁我不注意用迷药把我晕过去,再串通府里的侍卫把我抬出去,送到了城西的青楼里。
「芳兰还说……小姐平时自诩高洁,其实都是装给别人看的,把小姐送到青楼里,才能彻底毁了小姐的自尊心……」
他们说,这般比直接要了小姐的命有趣得多。
可后来小姐出现在马场上,他们才发觉低估了小姐,这才转而对小姐下死手。
翠枝断断续续讲完最后一个字,陆应杭又踹出一脚,将她踢得飞了出去,她吐出一口鲜血,便晕了过去。
我自然不会让她做妾,做那没尊严、上不得台面的妾室。
若是她能真心待我,日后我必定为她寻个好人家,让她风风光光嫁过去做正头夫人。
只可惜,人性里的贪念与自私,永远都是不定的变数。
让她把祝家所有眼线都写出来,漏一个,就剁掉一根手指。
我最后看了翠枝一眼,或许小时候我不该在后山救了她之后带她回府——若没让她见识这物欲横流的京城,便不会有今日的结局。
只是终究,没有“或许”二字。
15。
父亲确认府内的眼线后,按兵不动,每日仍旧装出一副疼惜女儿的模样。
朝中几位重臣也都得知了此事,只是毕竟缺少确切证据,加之太子下落不明,众人只能静待时机,寻找合适机会将假太子一举扳倒。
没过几日,出去寻找太子的人回来禀报,说在城外一户农家发现了与牧云哥哥极为相似的人。
陆应杭起初执意不肯带我去,见我急得眼眶发红,才重重叹口气点了头。
为避人耳目,我们乔装成村里的农户,悄悄摸进了那户院子。
怎料我二人寻人心切,竟一头撞进了假太子设的陷阱里。
刚推开门,埋伏的人就一拥而上,陆应杭拳脚利落,当场撂倒了两个。
我忽然想起父亲从前教我的,遇袭时要借身边物件掩护。
当下便滚到桌子底下,摸出寒冰刀扎向敌人的小腿,趁他们疼得弯腰的空隙,陆应杭劈手夺过对方的剑,几下就把人都制服了。
我俩不敢多待,翻过后墙就往村外跑。
显然假太子已经察觉我们在找周牧云了。
从那以后,他就称病躲在东宫,再也没露过面。
我们想算计他的念头,也因此落了空。
从村子回来的第二天,我就搬去了京玉母亲名下的那处小宅子。
京玉见了就笑,说我这是狡兔三窟,倒会找地方躲。
我伸手掐了掐她的腰:“要不京玉姑娘送我套宅子?我以后就守着那一窟,再也不挪窝了。”
她翻了个白眼:“堂堂准太子妃,倒来我这儿讨宅子,也不怕别人笑话。”
可话音刚落,她又露出愧疚的神情,轻轻拉着我的手说:“朝华,再等等,我们一定能找到太子的。”
16。
只是人不能一直活在等待中。
假太子不愿出门,我便得逼他出来。
周牧云能做太子,原是圣上顾念他已故的生母先皇后。
他们不知父亲教我骑马的事,想来,先皇后的事也该不清楚。
十二月初八是先皇后的生辰,宫里无人敢提。
每到这一日,太子和陛下都会关起房门,闭门不出,茶饭不思。
一个思念已故的爱人,一个想念离世的母亲。
这些是牧云哥哥醉酒后,双眼通红喊着“母后”时告诉我的。
连父亲都不知道。
我让父亲在十二月初八一早故意问芳兰:“今日不是先皇后生辰吗?太子先前要的貂皮披风已经做好了,你怎么还不送去东宫?别误了太子今日去相国寺祈福上香的时辰。”
芳兰强装镇定,拿了披风就往东宫赶,没多久便见太子的马车从东宫出来,朝着京外去了。
陆应杭站在城楼上冷笑:“我以为有多厉害,不过是个草包。”
假太子近来越发谨慎。
如今他以为是自己漏了消息,再加上先皇后的牌位确实在相国寺,怕误了时辰坏事,来不及细想便赶去了相国寺。
只是他没想到,相国寺里等着他的,是闻讯赶来的圣上。
17。
父亲与勇毅侯一同进宫向圣上禀报,圣上起初并不相信,直到假太子身着崭新的貂皮披风现身,才彻底信了。
周牧云刚跨进主殿门槛,身后的御前侍卫便一拥而上将他捆住。
他仍装着孝顺的模样,挤着眼泪喊冤:「父皇,孩儿为母亲上香祈福,何错之有?」
圣上反手甩了他一记耳光:「混账东西,你也知道是为你母亲,却还穿着这样光鲜。」
假太子这时才察觉披风的问题,可已经晚了。
父亲抓住他的手掀起衣袖:「陛下请看。」
那一行黑色符号映入眼帘,圣上的怒火愈发浓烈。
在大明,私自在身上留印记是对父母的大不敬。
候在一旁的芳兰早已腿软,被父亲一把拽了过来。
「他们俩身上有着一样的印记。陛下,朝华和太子,都被换人了。」
芳兰刚要狡辩,我从大殿侧门走了进来。
皇帝望着眼前一模一样的两人,心里已然清楚了几分。
「陛下,太子当年为救臣女留下的腿伤,至今还在。」
我轻声提醒后,圣上命人卷起假太子的裤管,那里没有半点伤痕。
该有的痕迹没有。
不该有的痕迹却那么显眼。
圣上已然明了真相,命人将芳兰与假太子捆了押入天牢,又调派百名禁军在天牢里寸步不离地盯着他们。
圣上派尽所有兵力搜寻太子,终究一无所获。
18。
我每日往天牢跑四五趟,可那两人偏是什么都不肯说。
「你之前不是给翠枝喂过百虫丸吗?不如也喂他们试试。」京玉凑过来出主意。
我摇头叹气:「哪有什么百虫丸,不过是用来唬翠枝的把戏,这两人可不吃这一套。」
「朝华,你看他们俩是什么关系?」陆应杭在旁边突然开口。
我思索片刻,假太子看芳兰的眼神,倒和周牧云看我的模样像得很。
「大抵是相爱之人。」
「依我看,也没多爱。要是心里真有对方,哪会有心思沾惹旁人?该像我这样,守着自己才对。」陆应杭说这话时,目光扫过我。
眼里带着点委屈和不甘。
我心头微微一沉,他的心意我何尝不明白?只是我心里,更记挂着牧云哥哥。
陆应杭的话倒给了我提醒。
芳兰在青楼里,接的客可不算少。
那假太子,也哄着翠枝做了苟且之事。
「我知道怎么让他们开口了。」我望着京玉和陆应杭笑。
这世上的人,但凡没损害到自己的利益、伤着自己的面子,都能装装好人、做做善事。
可一旦触及自己的痛处,什么风度教养,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19。
我再去天牢时,让守在边上的禁军都退了下去。
芳兰和假太子是对向的牢房,我叫人搬来椅子,坐在他们俩中间的过道里。
塞住假太子的嘴,又蒙住他的眼睛后,我才笑着看向芳兰。
「你就不想念你的好姐妹翠枝吗?她在丞相府念你得紧,天天盼着以后能和你共侍一夫呢。那日在东宫的美人榻前,她可是被许诺要抬进府做贵妾,日后还要封贵妃的。」
芳兰不可置信地抬眼瞥了眼假太子,冷笑着说:「你在胡扯什么?」
我笑着没说话。
她却死死盯着我:「你到底想说什么?想说他们俩睡过了?你觉得我会信吗?」
我还是没说话。
可没一会儿,京玉就带着一群女使走了进来。
这些都是东宫的女使。昨日我挨个问过,果然和我想的一样,她们中大多都被假太子仗着权势糟蹋过,也都像翠枝那样,被许诺了日后的富贵。
她们跪成一排,哭得眼睛通红。
「奴婢本来不愿意,可太子用家人威胁奴婢。」
「太子说奴婢身段好,给别人可惜了,所以就……」
「他夸奴婢长得好看,说日后等他登基了就封妃。」
芳兰已经有些动摇了,可还差些能戳进她心里的东西。
「你们说的若是实话,本姑娘自会替你们做主,讨个公道。只是——如何信你们?」我虽对着她们说话,目光却笑着扫向芳兰。
我要亲眼看着她一步步崩溃,渐渐疯魔。
「太子胸口有颗极小的红痣。」
「太子、太子总爱咬人的耳朵……」
「他、他喜欢让我穿著外衣不穿内衬……装成伺候笔墨的模样,然后再……」
芳兰眼里渐渐涌满怨恨。
她们说的全是她熟知的细节。
沉默良久,她对着假太子歇斯底里地吼道:「秦峰,你个负心汉!老娘为了你辞了安稳的工作,千里迢迢跑来陪你。你说过我们要在这儿称帝封后,你会对我一心一意,要改变这里腐朽的观念,我才跟你来的!我为了你进青楼,干了多少丧良心的事,你居然背叛我,和一群婢女勾搭!」
说着说着就哭了。
「我压根不想做什么皇后,这里太苦了,没有游戏也没有酒吧。是你说秘籍里祝朝华会弹古琴、会作画、会骑马,我才拼了命学的。我想着大不了牺牲她一个,我还能救更多女孩子。可是你——你居然学了那套三妻四妾的臭毛病!我呸!」
「为何非要进国公府?」我淡声问道。
芳兰垂着眸子,始终不敢与我对视,声音轻得像落在地上的针:“秘籍里说我和你生得一模一样,只有替了你,秦峰才不会被旁人盯上。”
原来她做这一切,都是为了秦峰。
可她不知道,在秦峰眼里,她不过是枚能用的棋子罢了。
20。
想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,我抬了抬下巴,让人把老鸨带进来。
“芳兰,有位旧识,你怕是许久没见了。”我扯着嘴角笑,目光扫过她的脸。
或许人心里都藏着点没说出口的恶,此刻我竟格外想看他们的防线一点点崩塌,看他们摘了伪装的面具,露出彼此谩骂的丑态。
芳兰瞧见老鸨的那一刻,脸色煞白,像见了索命的鬼。
“芳兰,祝姑娘心善,你跟她认个错,跟我回楼里吧。这几日周掌柜、葛公子、赵老爷天天来问,说其他姑娘都没你会伺候,想得慌。”老鸨皱着眉,语气里满是可惜。
她是真的可惜——这么会赚钱的花魁,丢了多可惜。
芳兰愣了愣,突然尖声骂道:“你乱讲什么?我根本不认识你!”
老鸨叹了口气:“姑娘就算装不认识我,也不能忘了那些赏钱吧?以前大爷们给你塞银子时,你不也扭着腰往他们怀里钻?”
我转头看向秦峰,他攥着拳竭力压着怒气,可额角暴起的青筋,早把他的情绪漏了个干净。
秦峰比芳兰精明得多,她不过是顺着他铺好的路往前走的棋子。所以制住秦峰之后,我倒能从她嘴里问出更多东西。
我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:“起初我以为你们腕间戴的是桃符,后来才看清那是颗心。只可惜两个愿意为彼此受这份苦的人,到头来还是背叛了对方。情爱这东西,在欲望面前又能值几个钱?”
芳兰终于抬眼望我,眼里慢慢涌满了失望。
“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迂腐的大家闺秀,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心思算计。那天我抛绣球,就是想引你过来,想让你生气。因为我羡慕你,我知道有人爱你爱得要命,也知道秦峰没那么在乎我。”
“你们觉得我放荡,不守妇道,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比这儿开放多了,每个人都能大大方方谈自己的欲望。没错,我就是喜欢床榻间的欢愉,这些秦峰根本给不了我。”
芳兰说完,自嘲地笑了笑。
我猛地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:“你刚才说,你知道有人很爱我,他在哪儿?快说!”
芳兰却摇了摇头:“是我对不起你,毁了你的日子。可我是真的,不知道他在哪儿。”
我用力捏着她的手腕,她还是摇头。
21。
我将秦峰从天牢提出来,关押在军营里专门审讯重犯的密室。
整整半天,秦峰始终闭口不言。
傍晚时分,陆应杭来了,手里拎着两个木桶。
“不肯说?那小爷让你试试什么叫生不如死。”
说完他吩咐人扯下秦峰的上衣,取出蜂蜜抹在他身上,再倒出一桶蚂蚁。
蚂蚁闻到甜味,立刻蜂拥着往秦峰身上爬。
“这是红毒蚁,最爱甜的东西,你猜它们吃完你身上的蜂蜜后,会吃什么?自然是带甜味的人肉。”陆应杭皮笑肉不笑地说。
秦峰一开始还不以为意,可没过多久,蚂蚁就爬满了他的上身,他痒得浑身发抖,可四肢被绑得死死的,根本动不了。
陆应杭又打开另一个木桶:“这是食蚁蛇,最爱吃蚂蚁。你猜它们吃完你身上的蚂蚁后,会吃什么?自然是有蚂蚁味的人肉。”
他抓起一条蛇盘在手上,笑着看向秦峰。
接着他一步步逼近秦峰,按住蛇头,蛇吐出信子,一伸一缩间,卷走了秦峰身上的几只蚂蚁。
22。
秦峰额角的汗珠子滚得飞快,两条腿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。
就在陆应杭捏着蛇的七寸要往他身上贴时,他突然扯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:「我说!我说还不行吗!」
陆应杭顿住动作,回头冲我挑了挑眉:「你看,对付这种货色,讲教养没用。」
据秦峰交代,他是从一本秘籍里查到牧云哥哥当日要去皇庄的,特意提前藏在那儿等着。
把牧云哥哥打晕后,他绑着人扔进了皇庄的地窖里。
可我们把皇庄翻了个底朝天,压根没找到地窖的影子。
陆应杭把秦峰押过来,他瞪着眼睛指着柴房:「就在这儿底下啊!秘籍说皇庄有个没人知道的地窖,就在柴房里!我那天明明把他关在这儿的!」
我们挖得连土都翻了三遍,还是没找到半点儿地窖的痕迹。
秦峰站在旁边也一脸懵,眼神里的诧异不像是装出来的。
「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?想干什么?」我知道再搜下去也没用,问题肯定出在秦峰和芳兰身上。
秦峰垂着脑袋,半天没吭声。
我抽出寒冰刀,一刀扎进他的小腿:「不说的话,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。」
秦峰吓得脸都白了,结结巴巴地开口。
「我们是从未来穿过来的,比你们这儿晚好几百年!我、我得到一本秘籍,里面记着你们这儿的事,说我和芳兰跟你们长得一模一样,所以我才想穿过来代替你们!我、我贪心,想做皇帝,想站在万人之上!」
我再度刺出一刀,冷声道:「接着说。」
秦峰龇牙咧嘴,浑身抖得像筛子:「我们掐准了时间,依照秘籍里的法子穿越过来,找到皇庄后就守在这儿等周牧云。」
「秘籍里说,他定会来这儿,还是孤身一人,像是要准备什么惊喜。」
「得手之后,我叫芳兰去了青楼,自己顶替周牧云回了东宫,买通翠枝和祝家侍卫,顺顺当当地把你换了出来。」
「后面的事你也清楚,是我小瞧了你,才会栽在你手里。」
「我封了地窖入口,打那以后就没再来过这儿。」
「秘籍在哪儿?」陆应杭抬脚把秦峰踩在地上,厉声问道。
秦峰这会儿只想着活命,一股脑儿全交代了:「秘籍在东宫书房里,只是自打我顶替周牧云之后,秘籍后面的内容就全没了,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儿。」
陆应杭亲自带人去东宫取秘籍。
秘籍里确实记着我、周牧云、陆应杭、京玉、翠枝等人的基本情况,只是只从十岁那年开始,看着像是还有前传。
难怪他们不清楚我和父亲的秘密,不知道牧云哥哥跟先皇后的事。
可秘籍里的信息,也确实在「太子周牧云进入皇庄后,寻了棵最好的梧桐树,捧着红木盒子小心翼翼,像捡奇珍异宝似的挑着地上的落叶。可他不知道,等着他的是暗无天日的地窖」这句话之后,断了。
后面是一页页空白的纸。
我忽然懂了,是秦峰他们强行扭转了我们这边既定的轨迹,所以后面的内容才会凭空消失。
23。
「搜遍这附近所有地窖,一户都不许漏!」
禁军整整搜了两天一夜,终于在一个荒弃的地窖里,找到了牧云哥哥。
我赶过去时,陆应杭攥着我的衣袖,不让我往里看。
「朝华,把牧云最清俊出尘的样子,留在心里好不好?」
我不肯信牧云哥哥死了,我找了他这么久,费了那么多心思,他怎么能死?
我拼命往前扑,可父亲和陆应杭都红着眼眶看着我。
「朝华,我求你了,别看好吗?看了只会更难受。」陆应杭哽咽着说。
我知道,牧云哥哥的样子,定然不像从前了。
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,他都是我的牧云,是我最爱的周牧云。
「让我看一眼,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。」
父亲还想劝,陆应杭却松开了手。
曾经风光无限、一呼百应的太子,笑起来像春风拂过的太子,如同浩瀚星辰般高不可攀的太子,就那样躺在地上,形容枯槁。
哪怕曾经白皙的手已满是黑斑,他还攥着一片枯叶,死都不肯松开。
我轻轻抚上他的手背,慢慢摩挲着他发黑的脸颊,心里疼得像在滴血,可眼里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。
我喉结动了动,想喊“牧云哥哥,朝华来了,朝华找到你了”,可喉咙像被浸了黄连,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喉咙里像塞了把碎玻璃,每动一下都扎得慌。
我掰开他的手,指尖刚碰到那片枯叶,哪怕我已经放得再轻,叶子还是“哗啦”一声碎成了粉末。
我慌慌张张去捧,指缝里漏下的只有细碎的渣子,什么都没留住。
我盯着他紧闭的眼睛,盯着他右手上那枚歪歪扭扭的扳指——那是我去年蹲在工坊里,熬了三晚亲手刻的。
恍惚间,他好像睁开了眼,嘴角弯着和从前一样的笑,伸手戳我额头:“小丫头又偷偷跑出来?罚你去马场骑疾风跑三圈,不许喊累。”
我盯着他的脸,忽然胸口像被人攥住了似的,一阵闷疼,喉咙里泛起腥甜,“噗”地吐了一口血。
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,最后彻底黑了下去。
24。
醒来时,母亲坐在我床头,京玉端着药碗站在旁边,两人眼睛都红着。
我脑子还昏昏的,只记得晕过去前,牧云哥哥说要带我行去马场。
“娘,快去把疾风牵来,我要找牧云哥哥——”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,母亲赶紧抱住我,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。
“疾风昨日刚跑了长途,正歇着呢。朝华,你也躺会儿,啊?”
我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和布满血丝的眼睛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声音发颤:“牧云哥哥……是不是接回来了?”
母亲垂着眼睛,轻轻点头。
我抓住她的袖子,指甲掐进她胳膊里:“陛下怎么说?”
京玉重重叹了口气,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:「陛下方才哭得险些背过气,这会儿晕过去了,太医们正围着床榻伺候。陆应杭已经把那对狗男女提去水牢了。」
我掀开被子起身穿衣,指尖还沾着夜里的凉意:「我去找陆应杭。」
京玉跟着我穿过回廊,找到陆应杭时,他正站在水牢的铁栏外挥鞭子,目光像淬了冰似的盯着里面缩成一团的秦峰和芳兰。
见我来了,他把鞭子往我手里一塞,声音沉得能滴出水:「朝华,只要能消你心头的火,我这儿还有一百种折磨他们的法子。」
芳兰缩在水牢的湿地上,头发乱得像鸡窝,哭着朝我磕响头:「求、求你饶了我们吧……」
我扫了他们一眼,嘴角扯出个冷到骨子里的笑——求饶?绝无可能。
「我们的朝代,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来放肆?」京玉突然夺过我手里的鞭子,狠命抽向秦峰,「啪」的一声,秦峰的肩膀立刻渗出红痕。
「说什么要改变我们的思想,不过是为自己的浪荡找借口!」京玉越说越气,又一鞭子抽向芳兰,「一个不知检点,整天和男人勾三搭四;一个披着真爱的皮,干着最龌龊的勾当。你们这样的货色,不管在哪朝哪代,都是要被人唾骂的!」
芳兰的惨叫声撞在水牢的石壁上,回声刺得人耳朵疼。
秦峰吓得浑身发抖,爬过来抓住铁栏求:「求你们放我们回去吧,我们回自己的时代,再也不给你们添乱了……」
京玉转头看了我一眼,我接过他手里的鞭子,却没有挥下去。
「既然你们费尽心机来了,就别想活着回去。」我盯着他们,脸上没有一丝表情,「杀人偿命,这是最简单的道理。」
芳兰忽然攥住我的衣角,指甲掐进我手腕里,声音抖得像片被风卷着的碎叶:「我、我知道一件事——你能不能……放过我?」
见我垂眸盯着她的手没说话,她赶紧缩回手,蜷着膝盖往后挪了挪,语速快得像漏了的壶:「那日他在园子里追上我,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纸包,说‘我就知道你那秋叶画做不成’。他从怀里掏出幅卷好的画,又捧出一把梧桐叶,说‘你爱秋叶,却不知道这儿的梧桐叶最透亮’,要拿回去让工匠做颗小梧桐树,放在我房里的案头,让我日日能看到‘不会落的叶子’。」
芳兰说完,抬头时睫毛上挂着泪,声音里带着讨好的颤音:「这些、这些够吗?」
够了。
我转身对陆应杭说,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玉牌:「侯爷府里那些爱吃人肉的鱼,该喂了。把人放进水牢。」
任凭芳兰怎么哭着喊「我错了」,我都没回头。
25。
我在东宫后殿的樟木箱子里找到牧云哥哥提过的秋叶画时,窗外正飘着细雪,雪粒子打在窗纸上,发出细碎的「沙沙」声。
他收集了许多大而平整的银杏叶和梧桐叶,每一片都被压得平平展展,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,叶子上用极细的针刻着我的样子——眉梢那颗淡褐色的痣,发间常戴的珍珠步摇,甚至笑时左边脸颊的梨涡,都刻得清清楚楚。
他把这些叶子一张一张贴在洒金宣纸上,每张画的右下角都用朱砂题了日期,一共十二张,最后一张的落款是《秋日华图》。
他以为我喜欢秋叶,才费了这么多功夫做这份礼物,想等中秋的时候送给我。
可他不知道,我当初学做秋叶画,是为了他。
那次他在御花园的酒肆里喝醉了,抱着我哭,眼泪打湿了我的青衫。
他说先皇后是在秋叶落尽的那日病倒的,从那以后就缠绵病榻,整整两个月没下过床,最后也是在一个飘着秋叶的傍晚,握着他的手走的。
自那以后,他见了秋叶就难受,连秋天的风都不肯吹,连御花园里的梧桐林都不肯再进,说「怕想起娘躺在床上的样子」。
我熬了几夜捡来枫杨的叶子,拼成幅秋叶画——我想让他看见,先皇后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的那些话,说希望他忘了从前的阴影,好好过往后的日子,说只要他平安,她在地下也能安心。
这些年他总躲着秋天,一到霜叶落的时候就关起门来不吃不喝,我看着急,偷偷问了太医,说要慢慢解开心结,所以才想着用秋叶画做由头,让他敢走出屋子看看天。
可我没料到,他对我的心意比我想的更沉——前几日他居然主动摘了院角的桂花给我做糖糕,说“你喜欢秋天的桂香,我试着闻了闻,倒也没那么难受”。
此刻我抱着那幅还带着墨香的秋叶画,坐在东宫书房的紫檀椅上,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,擦都擦不完。
从前我不过是走路摔了一跤擦破点皮,他都要蹲在地上捧着我的手,吹着气说“朝华疼不疼?我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玫瑰酥,好不好?”可现在,再也没人蹲在我脚边哄我了。
哭到眼睛都肿了,窗外的天已经黑透,我抱着画卷起身往外走,刚推开门,就看见门口立着个圆滚滚的雪人,胡萝卜做的鼻子,煤球做的眼睛,倒像他从前给我堆的那样。
陆应杭站在雪人旁边,身上落了层薄雪。
他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月光:“这几日你总绷着,连眼泪都不肯掉,我怕你憋出病来;今日听见你哭,我又慌得不行,怕你哭伤了眼睛,所以就在这儿等着,想给你递块帕子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个红木盒,打开来是张厚厚的油布:“把画包上,雪大,别弄湿了颜料——这是我找织工特意做的,防水得很。”
我盯着他的手,看他小心地把油布展开,裹住画卷,系上绳子,动作轻得像在护着什么易碎的宝贝。
“陆应杭,是我害了牧云”,我声音哑得像砂纸,“若不是我要去皇庄找那株百年银杏的叶子,他也不会跟着去,不会遇到那些刺客。”
陆应杭的眼睛里全是疼,他把画轻轻放在门框上,伸手抱住我,声音里带着颤:“朝华,那些人早就想扳倒牧云了,就算当日他没去皇庄,他们也会在宫里放毒、在御膳房动手——这不是你的错。你要是这么怪自己,牧云在天上看着,得有多疼啊。”
26。
那日陆应杭送我回府后,我连着几日都蜷在床上,意识昏昏沉沉的,醒过来没一会儿又坠入梦乡。
我太贪恋梦境里的温度了——牧云哥哥会攥着我的手腕教我放风筝,线轴转得飞快,他的笑声比风还亮;会蹲在案前逐字批改我写的歪诗,笔尖点着“桃花开遍”那句,说我把桃花写得像烧起来的云;还会偷偷带我溜进御膳房,把刚蒸好的玫瑰糕塞给我,糕渣沾在我嘴角,他笑着用帕子擦,说我像偷了蜜的小松鼠。
不知熬了多少个晨昏,宫里忽然来了人,说圣上要见我。
进殿时我差点没认出他——不过几日没见,圣上的鬓角竟全白了,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,连龙袍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,像株被抽走了精气神的老槐树。
“朝华,”他唤我名字,嗓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板,“朕知道你心里疼,可要是牧云还在,他定会怪朕没好好哄你,定会皱着眉说‘父皇你怎么让朝华哭了’。”
他伸手抹了把脸,指节泛着青白:“他现在和他母后在一起了,总算遂了他母后的愿——从前他母后总说,想带他去江南看烟雨,去塞北看草原,如今他们母子俩,该是在天地间闲散地牧云了吧。”
我望着他发红的眼眶,忽然想起小时候牧云哥哥生病,圣上坐在他床前,握着他的手一夜没合眼,那时的圣上,也是这样的眼神,像失了珍宝的孩子。
“好在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抖得厉害,“你们没定婚约,朝华,你正是花一样的年纪,别因为牧云耽搁了一辈子。”
话音刚落,他便让人捧来两个雕着缠枝莲的梨花木匣子,盒盖掀开时,金簪银钗映着光,晃得我眼睛发疼。
“这是朕给你备的头面,”他指尖抚过匣子里的翡翠步摇,“陆家那小子对你的心思,朕都看在眼里——你病的这些日子,他天天在宫门口候着,求着太医院的太医给你开方子,连朕派去的人都拦不住。”
“他是真心待你的,”圣上抬头看我,目光里带着恳求,“你若和他在一起,牧云在天上看着,也能安心。”
我望着他,此刻他哪里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?不过是个刚失去了孩子的老父亲,眼睛红得像浸了水的朱砂,连说话都带着颤音。
“臣女朝华,谢过陛下的好意,”我跪下来,指尖抠进裙角,“只是我和牧云哥哥虽没定婚约,可早就把彼此放在心里了——他曾说过,等我及笄了,要亲自去我家提亲,要给我戴最漂亮的珍珠簪,要陪我去看江南的烟雨。”
“如今他走了,”我吸了吸鼻子,声音却出奇地稳,“我想为他守孝三年,就当是……替他完成那些没说出口的诺言。至于其他的……”
我抬头,窗外的梧桐叶飘进殿里,落在我脚边:“以后再说吧。”
27。
圣上凝视着我,终是没憋住,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。
「你既心意已决,朕便不再勉强。从今日起,辅国公之女祝朝华,册封为朝华郡主,做朕的义女。」
论起身份,除了宫里的几位公主,我便是京中最尊贵体面的女子。
可这尊贵,偏不是我想要的。
太子的葬礼刚结束,我便去了一趟水牢。
陛下将芳兰、秦峰交给侯爷处置。
「从今日起,每日往水牢里放一条喂到八分饱的食人鱼,让这些鱼每日只啃他们一块肉。每晚把鱼捞出来,在水里撒上粗盐,隔天再继续。太子丧期结束前,不许他们死。丧期过了,就把他们扔给野狗,连尸骨都要啃得干干净净。」我在去清源庵之前吩咐道。
我从不觉得自己恶毒,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。
我在清源庵住了三年,替牧云哥哥祈福,愿他下一世轮回,能有疼他爱他的父母一直陪着。
三年后,我辞别父母,打算出去散散心。
京玉来送我时,抱着我哭得上妆都花了:「一定要早点回来,明年我成亲,你必须回来送我。」
我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珠子:「一定。」
「那陆应杭呢?你在清源庵的这些年,他一直在对面山峰的相国寺里陪着。现在丧期结束了,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他吗?」
我并非不清楚陆应杭对我的心意。
只是我实在无法回应他同等的心意。
牧云哥哥始终是我心中一道抹不去的痕迹。
「他也该放下我了,京中贵女云集,总会有适合他的女子。」
我在外云游半年,沿途行侠仗义,日子倒也充实。
贴身女使翠枝去请了太医,我吃过药便昏沉沉睡了过去。
这日,我路过一个村子,见一对母女正被恶霸欺负。
我拍了拍疾风,它立刻飞驰过去,就在我要出手时,有人比我快了一步。
一道长鞭甩过来,将恶霸打倒,接着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纵马而来,护住了那对母女。
恶霸吓得转身就跑,他掏出一锭银子给了那对母女,随后回头准备上马离开。
可就在看到我的那一瞬,他愣了神。
春日的阳光正好,好得让我有些恍惚。
「世子爷,好久不见。」
「朝华郡主,好久不见。」
全文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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